篱下工夫可绚烂

在桑沟湾湿地公园的深处绝对有着让你可以为之生情动情的风景，有时候在你不经意处闪出一段景致，足可以按下快门，做一个风景的切割，摄去很美的风物，留待无景的时候去把玩揣摩。

 　　进入湿地踏上那弯拱月的木桥，滑下古朴的栈道，直往尽头走去是一个拐弯处。曾经记得一段话——转折点在人生中随处可见，每一个拐角处，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风景，都请以欣赏者的心情去面对。这段话也无意告诉你，每个拐弯处都有风景。我特别喜欢注目那些拐弯的地方，或许可以改变我的审美视野和习惯。

 　　堆垒在水道弯处的景观石做着各种姿态，或坐或倚，或蹲或翘，做着自然的散漫之态，一角的芦苇齐刷刷地遮住了半个石头的面，但苇叶并不拥挤，缝间闪着密匝匝的雪花，快步找一个视角去看奇，哪里是雪花，呼不出名字的尴尬让我和妻对视一笑。她拍了个照片，翻开查找花名的软件，一查，告诉我说，这是菊，叫“麻叶绣线菊”。那名字怪怪的，就像我学外语那阵很头痛，用汉字标注读音，汉字连起来并不表意，让你有着想撕碎的冲动。

 　　“你何时见过菊在春天开？”我不相信她的软件查找说，“枫叶是秋的红，菊花是秋的俊。”我的佐证让妻也不敢辩解了。

 　　“记得苏王的那场菊落的官司么？”妻似乎有了间接的论据启发，在提示我。

 　　《警世通言》中讲述了苏轼给王安石的菊花诗挑刺儿一事——

 　　一日，苏轼去拜访王安石，正赶上王安石在睡午觉，苏轼便在书房里等候。正在苏轼颇感无聊时，他突然瞥见书桌上放着一首未写完的《咏菊》诗。诗句云：“昨夜西风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苏轼看后，不禁觉得可笑，他心想：“菊花开在深秋，很能耐久，至死并不落瓣，怎么能说‘吹落黄花满地金’呢？”想着自己仰慕的高人也会犯如此低级错误，苏轼便一时技痒，提笔续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后来，苏轼被外放到黄州做团练副使。就在黄州的秋天，他发现，秋风过后，确实是满地铺满金菊花片。苏轼这才恍然大悟，同样是菊花，竟也有落瓣与不落瓣的区分。

 　　莫非菊花也有“秋菊”与“春菊”之别？我的想法走进了死胡同。妻说，也许有个“菊”字未必就是菊花。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原来这麻叶绣线菊是蔷薇科，非菊科。

 　　说起蔷薇，我倒是很喜李建勋的“裛露早英浓压架，背人狂蔓暗穿墙”写神佳句，那作篱穿墙的本事令人起敬，她甘做平凡物，扎起一面篱笆，围起一堵花墙；她攀爬矮墙，妆点土气，随形赋诗，赏心悦目，世间有哪种花木可甘于做弥漫之物而不滴艳醉人的。看着眼前这麻叶绣线菊，我驻足，我俯身，我绕转，睹其花之面，悟其花之神。

 　　她故意蔓爬在石上，艺术地留出了藤蔓之间并不对称的空隙，袒露着石的原色，似乎给你一个观赏时的留白，留白是艺术创作的理论，应该源于那些自然观察所得而沉淀下来以为戒律，在这里看，马上对那些作画时的“留白”感到做作了。仿佛火柴头大小的花苞密密匝匝地擎在花柱上，只是颜色全白，如雪如霜，一株上绽开，至少也有二十几朵，宛若天上的繁星，在绿色的叶子里眨着眼，似乎与你对语，让你俯身静听，却是无边的沉静。那些已经被春色点染而开了的小花，爆炸似的，你会担心下面的花柱是否可以承载，仔细端详，就像一条条拱形的玉带，你连想伸手去拂拭的心思都不能产生，生怕打扰她的洁白纯粹，虽小，却让人不得不屏住呼吸，唯恐亵渎了她的一堆诗意，只能退后几步去稍远一点看她，花镜如梦幻，绰约而微颤，娇小的有些不胜春风一袭，心中顿时多了一份痴痴的悯情怜意。并不卓立的藤蔓，缓缓地爬，她似乎不敢大显张扬，生怕抢了周围嘉木繁花的站位与镜头。此时的她也就是一幅山水画后面的背景音乐，总是藏在画面的后面，待出现了画面的空隙她才扬起乐声填补了空白，让你的心不因画面的空寂而失落。

 　　古来凡花凡木有人赞，从湿地返回，我一头扎进书房，去找古人看她留下的诗行词句，她似乎并不惹人爱戴，点赞的评语少的可怜，仅一首宋人史铸的诗为之留记，扬名竟然在诗海里难寻啊，若是这怪名的“绣线菊”有知，岂不恼的声断气绝。诗曰——

 　　天成素缕结秋深，巧刺由来不犯针。

 　　篱下工夫可绚烂，条条绾缀紫花心。

 　　“篱下工夫可绚烂”？哦，你就是爬篱之株，怪不得你上不了经典啊！我所知，凡花就有花之语，也许你的花语就是“爬行”，心存努力并不因你的不起眼而自甘堕落，依然做着十分的进步。在我们的生活里，不乏繁如星辰的小人物，但绝不是“小人”，小人骑墙爬篱是为了找到合适的机会，混进园中借了红紫的光，去寻得一丝发迹的可能。而她不会争宠，不会与艳华浓墨的大紫大红去赛姿争艳，不是不配做一枝花，而是世俗总是关顾那些国色天香，而将你淡忘，淡忘不是我不生不长的理由，我自向阳去微笑。篱笆之内是芳华，你却在篱笆上做着沿边的点缀，簇拥了一园的惹眼灼放，若是没有你，那些风袭雨淋的篱笆，真的是碍眼了，你爬上去，一起构筑了一道“芳墙花垣”，这“篱下工夫”绝非是有什么“三拳两脚”，一个“工夫”便知，你只是拿了不懈时日的本事来做着些微的努力。如果说，一园的主题是万紫千红，你绝不喧宾夺主，至多做着无声的陪伴，而且还在篱笆的缝隙留出游人可能偷窥红紫的猫眼，不怪游人眼不识，自在绚烂自在情。

 　　俗语说，小醉怡情，大醉伤身。我想到了闲暇之时一个人品酒，酌酒二两，几粒花生米就是下酒菜，喝得晕乎了就可，这“麻叶绣线菊”是不是可做这“小醉怡情”之物？可以的，当你不争繁华，躲过纷争钻营，想想这绣线菊，仿佛是找到了人生的一知己，陶元亮“采菊东篱”，所采的那是真的秋菊，要的是经霜不凋的傲骨仙气，而这寻一个“菊”字的绣线菊，不过是一袭蔷薇，没有隐喻与类比，只有没有人称道的“篱下工夫”。

                                             　　作于2018年5月8日午后，15:40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