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打湿了整个春天。
燕子飞来了,依着斜斜的雨脚低低地从窗前掠过,转身就隐到高楼后面。燕子飞刀而去,身后春雨逶迤,像剪不断的愁。
年少读书,总弄不明白,为何于四季中,很是春日易生愁。古人的诸多诗词中,总把春愁说的沉甸甸的。唐人冯延巳: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宋人柳永更谓: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就连素来旷达的苏东坡也难免伤春:烛影摇风,一枕伤春绪。而在我往日的印象里,春天总是欢快的,纵是雨,也飞扬出一种美的意绪。
在清透的雨影里,少年倏然跃过矮墙。牛羊鸡鸭刚刚回栏,一场密密的雨沿着黄昏飘洒。春雨来了,村庄一下子静了下来,雨点照亮了门前的池塘,在水面画满圆圈,枝头上刚刚抽芽的嫩叶快活地眨着眼睛。不多久,檐角的瓦沿簌簌地挂起了珠帘。少年站在屋檐下,伸手作刀,飞快地左削右劈,珠帘依旧兀自垂落。这时,母亲从灶屋急切地呼唤,少年飞快地转身进屋,抄起门后的长竹竿,迎着屋顶透亮的地方把稀松的瓦片顶几下,很后几滴雨便落在少年的脖子上,少年拍拍水珠,又急忙跑到粮仓边,搬过板凳,踮起脚尖,循着雨声,把一个破旧的搪瓷脸盆放上去,清亮的水滴声立时响起。
在破旧的土坯瓦房内,少年的心快乐而丰盈。有时候,望见母亲向着煤油灯,眯着眼扯出短短的针线,缝补着重重叠叠的日子。父亲坐在门槛上,望着阴沉的天,嘀咕着小麦的墒情,担忧庄稼是否要遭受连阴。屋外室内的雨水声伴着少年欢快地读书声,只是他还读不懂母亲紧皱的眉心,以及父亲长长的叹息。
转眼,少年变成了青年,瓦屋更矮了。父亲将山墙加固,将几扇坍圮的隔墙重新用红砖垒砌,赶着哪个晴天,上屋顶把瓦片捡掇一遍,这样漏雨的情形就少多了。青年喜欢在这样的檐下写字。春雨悄然发生,像不可捉摸的命运,窗外阳沟的水声汩汩,后山岸上的杂花竹叶窸窸窣窣,但是,远赶不上屋脊传来的雨敲泥瓦的铮然清音。这声音叫人心身安静,也让人逸兴遄飞。彼时,蒲松龄笔下的那尾红狐也可能悄然闪入窗内,伊人在侧,纤手破橙,曲目送茶。笔尖的沙沙声唱和着无边的雨韵,一个宽广的世界悠然洞开。青年实在很享受这份陶然。
这时,父亲推门而入,手里捏着半截纸烟,颓然坐下,慢慢地说,你母亲的病怕是好不了了。父亲的声音,如同屋外的雨。青年止住笔,仰起头,屋上是一派繁密的雨声……
瓦是另一种形式的泥土,它来自地下,遭受烈火的熏烧,出落灰黑的容貌,鳞次栉比地排列在我们仰望的地方,经受着风雨。雨敲瓦鸣,那是骨骼的声响,也是大地的回音。母亲,很终在那个春天的雨季一去不返。那个青年怀着春雨沾染的气息,踏进了另一场风雨。
三年前的清明节,屋漏如注,岌岌可危,我决意出资在原址上新建房屋,父亲在半推半就后接受了。父亲在新居的旁边,保留了两间瓦屋作为柴房,每次回老家,都会去转转。四岁的女儿小心地跟在身后,扯着我的衣角说,这屋顶上的声音真好听,只是怎么房子里面还下雨呀!孩子的心地是纯净的,因而美好。我呆呆地站在粮仓边,没有回答,我要等着灶屋里传来的,那一声呼唤。
少年的雨清亮,青年的雨飞扬,而今的雨溅落着几许惆怅。雨,落在不同的年轮,就有了不同的回声。不变的是雨,变化的是在雨中行走的人,以及听雨的心境。历经世事,方才开始明白古人那些词句间的悱恻,其实浸染着重重的风雨。元人蒋捷在《虞美人·听雨》中这样写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人生的壮年,寄居城市。高楼的屋顶,已经听不到雨声了。春雨绵绵,水影漫漶,只有淡淡的愁绪,隐约着乡下的老房子,以及那些个春天里,瓦下的雨声。
作者简介:秦钊 自由撰稿人。文章散见于全国多种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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