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如莲度此生

愿我如莲度此生

万丈红尘是我们寄居生命的世界，也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花花草草们的世界。仔细观察我们周围，偶然会发现不喜欢小猫小狗小动物的人，但绝无不喜欢兰菊竹梅花花草草的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是花们借佛家之口表达对现实人生的感悟；“xx花语“则是红尘行人对花们心思的揣测。悟出的和猜对的，便“心有灵犀一点通”， “花人感应” 成了一对知音。爱花人对自己喜欢的花细心栽培，精心呵护，可谓一往情深。因此就诞生了一个词“花痴”-—— 爱花成痴。刘禹锡的诗《赏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可见唐人爱牡丹，整出了多大的动静。陶渊明喜欢菊花，他说：“秋菊有佳色，不同桃李枝。”算是菊花的知音，于是出现在《聊斋志异》里的菊花精们，都自称姓陶。我虽算不上“花痴”，但一样有自己喜爱的花。荷花，便是我的很爱。

荷是南方的花。我生于北方，自小与她相见无缘。在知识贫瘠的少年时代，*一次听说荷的名字，我才知道花竟有这样清丽脱俗的名字！但总觉得荷是与江南、与水乡生于一体的，她高洁出世，是遥不可及的念想。

那时没有电视，*一次“看见”荷，是在杨万里《晓出净慈寺赠林子方》的诗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原来，荷花，她长在“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风景胜地西湖，盛开在盛夏六月：一望无际的水面被铺天盖地的荷叶遮蔽，株株粉荷挺立水面，必是满湖生绿，满眼生辉。那被阳光照耀着的粉红的荷花，美得不可方物，明艳着爱花人的眼。并且，我知道了，“荷“的另一个名字叫“莲”。

待读过周邦彦的《苏幕遮》：“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欧阳修的《渔家傲》“荷叶田田青照水”。我方明白，荷叶的形状如碧玉盘，又圆又大，她铺在无垠清水上。若微风乍起，那田田荷叶，亭亭荷花，便风姿绰约如“凌波仙子”。

高中时，学习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荷塘里“弥望的”的荷叶，“像亭亭的舞女的裙”。荷花“如一粒粒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荷叶“田田”，婆娑起舞，如舞女的裙；荷花“袅娜”“羞涩”，如出浴佳人。荷与红粉佳人原来是近亲，朱先生对荷花荷叶的描摹可谓细腻生动。 美则美矣，但和我心目中的荷比起来，总觉得太过美艳。“艳”则媚俗，入世的味道浓了点，就少了点荷该有的风骨。

偶读曹植《公燕诗》“秋兰被长板，朱华冒绿池。” 知道了“朱华”，就是荷花，确切地说，是红色的荷花。看注释，又知道了荷的一个名字：“芙蓉”。一个“冒”字，眼前便有了荷亭亭玉立的风姿，且宣泄着蓬蓬勃勃的生机。试想，秋天的兰草覆盖长长的坡地，枝枝红荷在铺满荷叶的池塘里摇曳生姿。绿叶映衬着红花，热烈奔放，这个秋景是多么明艳清丽！而王勃在《采莲赋》中“咏绿竹於风晓，赋朱华於月夕。”诗人“咏绿竹，赋朱华”，竹荷相伴，红得鲜艳，绿得青翠。设想一下那个画面，一定是美得惊心动魄。荷，植在我的心田，更有出尘超俗的味道了。唐代崔护写诗：“人面桃花相映红”，他爱慕的姑娘，面容皎皎如桃花色，一定是活泼调皮的。荷是位怎样的姑娘呢？她定是位明眸皓齿的美人。面若皓皓之月，眉若翦翦之风，眼若盈盈之水，唇若艳艳之丹。同样美得摄人魂魄 。

李白也写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莲从水里长出，被清水洗濯过，她纤尘不染，又不失本真质朴。不矫揉，不造作，自然清新，是诗品，文品，乃至人品追求的范本和止境。

孟浩然的荷有禅意。他的《题大禹寺义公禅房》有“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莲花清洁纯净，不被污染，守住了本心。这哪里是写荷？分明是在写一颗生于红尘却没有在红尘迷失的心啊！莲心就是我们的“初心”。

读到周敦颐的《爱莲说》，我对荷的认识又深了一层：“余独爱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莲本生于淤泥，植于清水，可贵的是她出于污浊，却保持了清白；她的姿仪挺拔秀丽，她的香气清朗卓群。她可望而不可即，令人尊敬却不可以亲近。她磊落飒爽，果真是“花中君子”。荷，不是花花草草里如芍药、桃李那些庸脂俗粉可比。她不避世求真，也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做人，要把握恰当的分寸；处世，要保持适当的距离。这大概是“莲之花语”吧。

那一年，我有幸到了江南，到了杭州，看到了西湖。那是六月，断桥边、苏堤旁……西湖上到处盛开着荷花。这是我心心念念的荷花，却又和我想象中的荷花不一样。湖面上挤挤挨挨的荷叶，有的像碧玉圆盘浮在水面，有的如倒立的伞盖向上托举，有的被微风一吹翻出了背面的粉绿……绿色高高低低、曲曲折折，满湖的绿像绿色的波浪，又像绿色的皱绸。从绿叶间伸出一支支荷箭，擎举着的新生的、长大的荷苞，像艳芬的寿桃，像粉嫩的拳头。半开的、盛开的荷花像灼灼的火炬，像耀眼的灯盏……那粉色、白色的花瓣，在六月西湖骄阳地照射下，像晶莹的瓷器，光润透明。像柔软的锦锻，光滑亮丽。她们盛开得那样随性自然，又是那样清丽脱俗！那一刻，我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都无法描述出眼前荷的美丽，无法描述出我看见荷的震撼。

就在那一刻，耳边飘来路勇的歌声：“愿做菩萨那朵莲，修炼佛法心中无杂念……“

那歌声悠远空灵，唱得自得又自在。为什么一定要做佛前的那朵“莲”？佛说“花开见佛性”，那花，就指莲花。人若心开如莲花，就具备了佛性。那是彻悟人生后的超脱，是淡看名利后的宁静。是“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的独处，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安详。是生命的返璞归真，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由“莲心”悟出了我的“初心”。简单的，就是真的，简单的，就是美的。这是莲告诉我的，行走尘世的座右铭。我明白佛国为什么要称“莲界”了。

开学了，我教学王勃的《滕王阁序》，当读到那句“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时，眼前便闪现出凝碧无垠的荷塘上，株株红荷摇曳于微风中的风姿。那情景，不正是曹植的诗句 “朱华冒绿池”吗？这一生，父母没有给我如莲的容颜，如莲的身姿，但我仍可以追慕曹植的风流文采，拥有一颗玲珑的莲心，做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人。于是，我给自己起了一个网络名字，就叫“绿池朱华”。

2020年1月4日于志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