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

追问

自从穿越这道门，差不多已有五十年了，却无法知道是走进，还是走出，所以，我只能说“穿过”。

我说的这道门其实就是生命的出生。作为物质形态的转移，混合，重组，然后以这样有情感、有思想的方式出现，在物质形态的宇宙演化过程中，实在很难说清楚生命的出现是去还是来，是出还是入。物质生命的过程真是太短暂了，而物质的演化却永无止境。哪一段时空是家园，哪一段时空又是坟墓？哪一段是在长时间地行走，那一段又是更长时间的休止呢？从人类创立的哲学和科学来看，生命之门也许真有，但生命的出现和存在过程很难判断是出还是入。

*一道门就这样令人困惑。

第二道门是情感，当然指的是情绪和感知。情感是门中之门，门的数量很多，这一道道门谁都要穿过，也只能说是穿过，同样很难说是出还是入。感觉和感知是怎样来的，又是怎样通过验证的，没人知道。

人看到的世界，与昆虫看到的世界，与犬科动物看到的世界，与猫科动物看到的世界，以及与爬行动物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人的听觉可靠吗？人的视觉可靠吗？由昼至夜，人是没有知觉的或者说知觉已经死了。由夜到昼，有一瞬间的感觉。可是人对自己的安然睡去真的很信赖吗？一觉醒来，来自哪里？又到了哪里？

总之，生命本身不知由来，假使知道来由也很无奈。

情绪是另一道门，谁都不能逃避，谁都必须从这道门里走进去。喜、怒、哀、惧、爱、恶、欲，人之“七情”弗学而能，所谓人的本能。于是，问题又变成了什么是本能？这些本能都是怎么产生的？太深奥了吧？情绪因人的生活境遇而表现而改变而发生转化，于是，生命体这种存在首先以本能来应对这个世界，种种情绪只是应对世界产生的不同结果。那么，人是本能的，还是情绪的？人的情绪变化何以不像植物的春华秋实、夏荣冬枯那样存在着不可颠覆、无以更改的严格的节律？情绪为什么无序？同时同地天降暴雨，为什么有些人担忧，有些人高兴呢？

第三重门是人的思维方式或者人的思想方式。说到世界，人来于斯，也将去于斯。可是，人的思维为什么不能外知世界、内知自己？思维到底是什么？它究竟想干什么？人的思维有什么意义？外在的世界和内在的世界真的有必要去了解，然后，人才产生思维功能的吗？还是因为人先具有了思维功能才去了解外在的世界的呢？人的思维是不是很可靠很有用？是否对生命真的很有帮助？如果都是物质的特殊的存在方式，动植物真的没有思维吗？也没有情感吗？何由而知？抑或是人的认知功能和思维功能已经完全淹没了人的自然本性反而在世界面前显得无知？四时相序，四季相叠，就叫做自然节律吗？是什么力量在掌控这些？太阳能？万有引力？电磁力？宇宙超级能量？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独独要让一种叫做“人”的生物来完成认知，而事实上要不要认知，怎样认知，甚至能不能认知，这些问题都很难解决。在世界上，人是否就是很聪明的物种？飞鸟在天，游鱼在渊，飞鸟的飞行无需借助于工具，游鱼的游动亦无需借助于工具，从这一点上说，人远远不如动物，虽然人在科学技术的支持下上天下海皆能为之，但从物种的价值和意义的角度来说，人所发明的科学技术是对自然世界的入侵，扰乱，甚至破坏，当前的一些事实已经在有力地证明人的许多行为就是在对自然世界进行破坏，可是，整个自然世界不仅仅属于人，它同样属于所有的物种。人的本体自然生命的时间长度是这样的有限，人类的群体存在时间也很有限。那么，人的认知还有意义吗？人类真的有能力逃离自己所在星系的灭顶之灾而另谋家园吗？科学和宗教，很终谁会更加有理？

一只蚂蚁爬过横在溪水上的独木需要几分钟，十几分钟，乃至几十分钟时间，人跨过去耗时不过一秒钟或者数秒钟。一棵树可以看着几代人的生来死去，一座山上不知又要长出多少棵树。树木也是生生灭灭的。这个星球把高山磨平了，又造出新的高山来，这样周而复始多少回了？地球的年龄只有短暂的四十六亿年，太阳和太阳系的年龄也就是一百多亿年。除此之外，人还能知道多少？到底谁很伟大？谁很强壮？谁很法力无边？是谁？

这样说来，人一生的作为会不会如一只蚂蚁爬过横在溪水上面的独木？而外面的、人类并不完全了解的世界已经从人的生活的“头顶”上一跨而过？而人类对此概然无知？这个世界能被人认识？这个宇宙能被人认识？如同我们看到的天上的某一颗星星，当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已经是那颗星星发出光线来的数光年之后，就在我们看它的亮光的此刻，也许那颗星星已经不存在了——这个宇宙我们能够看到吗？难看清吗？

相对于世界乃至永恒的宇宙，人的生命的长度是多么的没有意义，但对于人的物种的出现和存在来说，人类群体生命和个体生命存在的长度和存在的过程已经是很高价值了，也就是很大意义了，假如宇宙里还有价值和意义的话。

一只蚂蚁自身的实体空间十分有限，在它的生命过程中，无论它能够爬多远，它所经过的时间和空间也是十分的有限。蚂蚁的存在只有一个目标：活着，按照自己所属物种预设的合理的程序、应该有的时间长度为限度而活着，这就是全部，为了觅食而爬行是活着，不必觅食的时候静静地待在一处也是活着，没有任何必要为自己徒然增加一些额外的多余的事务，因为自己只是一个物种而已，只是存在而已，存在就是全部，存在就是一切。人的情感和思维方面所有多余的附加都不会改变人作为物种之一的物种存在的时间长度，也许反而还会减少，即便存在的时间长度达到了极限，这个世界还会有沧海桑田、水深火热的巨大变迁，这个宇宙还会有往复性的毁灭、往复性的重组重构这个事实，人的认知能力范围内的任何力量都不能改变事实，尽管人一再扬言打算改变。

对任何物种来说，它和这个世界之间只有至关重要的一扇门，这扇门只让物种按照物种内在的规律和外在的方式来、去、出、入，至于哪个方向是来、是入，哪个方向是去、是出，不得而知，也不重要，很好的价值就是物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间长度和基本的存在质量。

这道门，我已经穿过了，如上所述，除了待在这里的时间长度外，其余的指标是欲顾无心的，也是欲论不遑的，更不必为之殚精极虑自伤自残而缩减这个有限的长度。如果真能这样，我或许会像一只蚂蚁那样自由自在吧。

2012-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