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杜鹃

金丝杜鹃

暖意融融的春风，终于吹过来了。“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这是南宋诗人朱熹《春日》里的诗句，感受着浓浓的诗情画意，不由让我陷入了花事。虽然还不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但千姿百态的花朵，春风摇曳的花枝，仿佛就在我的眼前不断地闪现。此刻，我的内心深处都是明媚的阳光，像远离了残冬冰冷的世界，走进万紫千红的一片温馨花海。

假如你在五彩缤纷的花海徜徉，是不是一定也会和我一样，用心去寻找自己很喜欢的那一朵，欣赏她的花容，聆听她的花语，和她吐露一些藏了很久的心事，那该是多么令人惬意啊。

我喜欢的那种花，并不是硕大娇艳的牡丹，也不是婀娜多姿的水仙。因为牡丹太显雍容华贵，水仙又有些清高傲慢。在我心中很是不能忘怀，常常让我惦念的，还是那些矮小、谦和而又矜持、低调的金丝杜鹃花。

金丝杜鹃，人称“死不了”。它喜欢温热，又耐干燥，不怕炎炎烈日，更不怕风吹雨打，只要有阳光，它就能生长、开花，它的生命力非常顽强。

金丝杜鹃原产于巴西，现在南方种植的较多。它极易成活，我撒过花籽，也掐杈扦插过，效果都很不错。金丝杜鹃花开得极漂亮，花瓣颜色鲜艳，花色多种多样，常见的有红、白、黄、紫等颜色，其花瓣有单瓣、双瓣之分。

我养的金丝杜鹃是双瓣的居多，从视觉享受上，我觉得双瓣比单瓣的更幽香、更诱人，甚至更能让人见了不忍离去。金丝杜鹃除去观赏还可以入药，性寒味酸，有凉血解毒、散瘀止痛，消肿和清热利湿的功效。

那年，我种金丝杜鹃，是从朋友家茂密的花丛里掐来的花杈，然后随意把它扦插在自家的甬道两旁。刚刚栽种的金丝杜鹃稀稀散散，因为种下的是没有根系的花径，总是栽不直，便是东倒西歪，无精打采地伏在地上。我看着它们的样子十分可怜，甚至怀疑是否能够成活。谁想，在不经意间，一场小雨过后，它们居然精神抖擞地站立了起来，不仅全部成活了，有的还绽开了娇艳的花朵。

大约是一个月的光景，甬道两侧的金丝杜鹃不再是稀稀疏疏的，它变得越来越翠绿，越来越稠密，越来越葳蕤。我俯下身去，仔细地察看着它，忽然惊喜地又发现，在翠绿的花秧上，生出了一层小小的蓓蕾，那饱满的花蕾如倒置的心形，心尖儿吐露出浓浓的爱意，深藏着它的笑颜。

看着还未绽开的花朵，我的心中滋生了惜香怜玉的念头，给花浇水、施肥、锄草，像呵护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精心。很快，不过是一周的工夫，金丝杜鹃花开了，它像感恩的人，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一朵朵，一簇簇，恣意地绽开，深情地怒放。阳光下的花朵令人心动，就像孩子的一张张纯真笑脸，留给你的都是说不出的欢乐。

那花朵有雪白的、鲜红的、金黄的、紫红的，你挨着我，我挤着你，亲密无间，谁也不让着谁。甬道两侧，简直像铺展着两幅温馨而精美绝伦的油画；满院子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蜜蜂蝴蝶飞过来了，小孩子们惊喜的眼神飘过来了，缭绕的花香把爱花的人牵引过来了，金丝杜鹃宛若是溢着香气的神奇魔术师。

金丝杜鹃盛开的时候，正赶在夏至的节气里，此时，北方的天气变得越来越炎热，田野的麦子都已变成一片金黄。麦子熟了，一年一度的麦收又要开始了。现代化的收割机收麦，再也不像以前，人们用镰刀割麦那样辛苦，那样费力了。我还记得从前用镰刀割麦的情景，天还没亮，割麦的人就已赶到麦田，他们像一支作战的部队，有序地拉开一字长蛇阵，每人手握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趁着日头还没冒出东山顶，便开始忙着收割。清晨割麦就是图个凉爽，干活也痛快。到了中午，气温升高了，在烈日炎炎下割麦的人，就会大汗淋漓，挥汗如雨，非常容易疲劳，甚至还会中暑。

但是，在用镰刀割麦的那个年代，人们为了收获劳动果实，又哪里顾得上炎热的天气？收麦就是头等的大事，要抢在风雨冰雹到来之前，谁能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粮食糟蹋在地里。我目睹过烈日下割麦的人们，这其中不仅有我的父亲，我的左邻右舍的大伯大叔，也有我的大妈大婶、大姨大姐们。在非常炎热的环境下割麦，女人要比男人更辛苦，付出的代价更多。在田间劳作，天气太热的时候，男人们可以甩掉上衣，赤膊上阵，裸露着宽阔的臂膀，女人却是捂得严严实实，忍受着酷热的折磨。我看到麦田里割麦的女人们，左手拢起麦子，右手紧握钢镰，屈膝弯腰，有些匍伏的姿势，一面不停地割麦，一面不停地流汗，浑身上下的衣服也早已被汗水浸透，汗渍印在她们的背上，留下一片片清晰的花痕。我看到过大地上的很多种花，但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花：那是白色的，让人一生难忘的，在丰收的田野上，从女人的背上开出的很美的花朵。

说到很美的花朵，我又想到了“死不了”金丝杜鹃，它生命顽强，不畏炎热，不怕风雨，不怕饥渴，坚强地活着，努力地绽放。

现在回忆起来，从前那些割麦女人背上的汗渍所呈现出的“花朵”，又多像洁白的金丝杜鹃啊！顽强割麦的女人们，用辛劳的汗水，浇灌出了很美的花朵，绽放出的都是生命的精彩。

我栽花的那条甬道上，年年会有许多赏花的女人。当年那些割麦的年轻女人，如今都已老去，但我常见那些老人每逢夏初花团锦簇的季节，都会领着孩子来我们家看金丝杜鹃花。她们再也没有当年割麦时的年轻容貌，岁月给她们的脸上早已刻上了沧桑。我感慨那些女人们，那些普通的劳动者，在曾经走过的漫长岁月里默默地奉献过，无私地付出过，她们像祖国大花园里的一朵无名花，那是一朵被人遗忘的小花。她们站在我家小院的甬道上，凝视着盛开的金丝杜鹃，感觉着生命如鲜花般的美好，但她们却不曾发现,自己也曾为这个世界带来过温馨。

在金丝杜鹃五彩缤纷的世界里，我不知道小姑娘清澈的眼神，在花丛中寻找着什么，是她们很喜欢的那一朵花吗？还是她们很美好的快乐童年？但我深知，当年在田野割麦的那些女人们，她们在花间寻找的，不再是哪一朵喜爱的花，而是在静静地回忆着远去的岁月，寻找着她们曾经失去的很美好的年华。

2021.2.26（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