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土地,我们通常用锦绣河山来形容。我们在田野中间,在那一条长满毛茸茸的青草的机耕路上奔跑。大的孩子十一二岁,小的跟班七八岁。发黄的田野像一块松软的面包,油画一样铺展,单纯干净通透,铺到七八里之外,与西岭山脚的黄土相连,黄土之上,是一棵一棵安静沉稳的杉树,笔笔直直,排到山峰,与云雾相接。其实,我们并没有在意这些,我们只是奔跑,向前奔跑,我们的前面,水渠一侧的土坡之上,是我们的庄稼地。我们奔跑在路上,只是欢欣的奔跑,并没有统一的准确的指定的目的地。
有孩子的身体快过脚步,扑倒在地上了,我们几个大孩子,立马控制了前倾的姿势,回过头来。照顾弱小,以大带小,年纪大一点的人,天生就有一种责任感,要关心体察周边的人。后面赶上的,前面退回来的,看着坐在地上呲牙咧嘴的毛头,有人伸出一只手,拉毛头起来。毛头不肯动,抱着脚看,说:刚才踢到脚尖,疼了。大家在你一言我一语安慰毛头的时候,几个孩子在几邱田之外叫了起来。原来是另外几个孩子合在一起,提了小白铁皮桶,大一点的在沟渠里捉泥鳅,小一点的蹲在田埂上,捉到一条泥鳅,这小的就叫一声,惹得大家都扭头去看。毛头也不呲牙咧嘴了,站了起来,趔趄了几步,就立马忘了刚才摔了一跤的痛,跟在大孩子的屁股后面,去看捉泥鳅。
我沿着青色的路继续往前走,走过几丘田,就到了水沟边。水沟里的水清澈见底,水面上,不时还可以看到水蜘蛛,受了惊动快速的滑到渠边的水草里躲起来,却怎么也躲不过我们的眼睛。庄稼地就在沟坡上面,我已经看见了自家地头的一棵西红柿树架子,挂着两三颗半红半绿的果子。而其他的伙伴还在沿着水沟朝前走,在享受奔跑的快乐。我却想跨过那一条棺材板——在湘南稻田的水沟边,经常可以发现用棺材板架成的桥板。东干脚门前的几条水沟,好几个桥板都是用棺材板做的。棺材板来自哪里,开荒刨出来的。当棺材板成为桥板,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也不会去想它的主人或别的恐怖事。它现在只是一块桥板,被无数双赤脚踩过,被小孩尿过,有什么不吉利,也随风散去了。
跑过桥板,沿着一道斜坡冲上去,就到了我家的庄稼地。父亲母亲都在地里埋头干活。我摘下一颗西红柿,却并不想吃,一半青一半红的西红柿,不合我胃口。我走上前几步,把西红柿交给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看也没有看我,接过西红柿搁在松软的泥土上,把红色的部分向着阳光。母亲在前面拔西红柿树架子,拨出来扔在地边长着青草的地沟里。父亲跟在后面,佝偻着身子,面朝大地,把母亲拔西红柿树架子带起的泥用手仔细的捏碎。我不知道接下来要种什么,父母也没有说,只是一门心思的干他们的活。母亲的脸上淌着汗,父亲面无表情的脸像铜一样的沉静。瘦弱单薄的父亲,干起活来,像铁做的机器。在其他方面,父亲也不会屈服,明里暗里,都是抗争,抗争贫穷,抗争不公,抗争生活,也抗争自己。只是,我没有这方面的细节。
正当我立在一边发呆的时候,沟坡下面的孩子冲我喊起来:你们家进贼了。父亲母亲也听到了,却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我觉得这可不得了,大白天贼进家门了,肯定要去捉,要去拿的。我跟着几个伙伴往回赶,到了家门前,两扇大门确实被打开了,堂屋里空空不见人影。我在门后抄了一条两头翘的扁担,走进伙房,一个裸着上身露着肋骨大我几岁的年轻人,一边剔着牙一边走出来。这家伙居然在我家做饭吃!我捏着扁担冲过去,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挡了回来。一起来的伙伴在一旁看着热闹,却不出手帮我。这是什么事啊!那贼见我敌不住他,从我家走出来,走了。我检查屋子里的东西,除了灶上的一口油光光发亮的锅在冒着热气之外,其他的并无异常。我追出来,放眼望去,一片金黄的稻子,铺展到漆黑的茶树林边,却不见一个人影。
我跑到我家的庄稼地,详详细细向我父亲禀报。我的父亲仍然只是做他的事,放佛他很大的敌人,就是这片土地上的泥巴,不一把一把捏碎,今天就失败了一样。我说完,母亲看着父亲,像等着裁判。父亲轻描淡写的说:那人肯定饿了,不然闯进我们家干什么?我们家除了米缸里有几把米,还有什么?至始至终,父亲都没有抬起来头来,一直都在抚弄它面前的泥土。这一片土地,既是他的敌人,也是他的镜子,他透过这面镜子看到的,我们从来还没有看见,然而父亲看见了,却不愿意说,只是一直在大敌当前一样的面对着这一片土地。母亲像花一样,父亲却像石头。我扭头看了看在田野里玩耍的伙伴,我才不管这些人间烟火,我去玩自己的。
这一片土地,在五月的阳光下,通透明媚,没有一丝的阴郁。正好跟我们十一二岁的年龄相仿,自然,单纯,快乐,不需要向往。
2014/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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