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村子属于城乡结合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大家都形象地把非农业户口居民叫做“吃商品粮的”，以区别于农民。因为农民是吃自己田地里种的粮食的，而他们吃的是掏钱买的现成的商品粮。
那时我上中学，我的同桌就是城里吃商品粮的，有一次他悄悄问我，麦子是怎样变成面粉的。我惊讶于他饺子、面条也吃了十几年，竟然连这起码的常识都不懂。于是，我给他讲解小麦的播种、收割、打场、晾晒、磨粉，然后笑话他“见了麦苗一定会当韭菜”。
真正感受到户口的区别是在上初三时，班主任把全班同学按农业户口和商品粮户口分开统计，并分组开座谈会。班主任在跟我们农业户口一组座谈时问：“你们知道商品粮户口减去农业户口等于什么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班主任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这是一道什么题。停顿了一下，班主任掷地有声地说：“等于努力！”见大家不解，班主任又捣着指头说：“因为商品粮户口的学生可以以较低的分数报考技校，然后招工进厂当工人。你们农业户口的学生考不上重点高中，就上不了中专和大学，到头来就只有回家种地了。”
班主任的话说得太过犀利和直白，大家都能隐隐感觉到他的话里带有一种身份歧视，但不知道究竟是歧视哪种户口的同学。于是，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在下面小声愤懑、埋怨、哀叹。班主任扫视一眼大家，继续大声说道：“你们不要觉得不公平！要怪就怪你们爹妈，谁叫他们是农业户口呢？你们要是不想回家种田，就只有一条路——加倍努力！”
当年，中专和重点高中录取线是一样的。经过初三一年的努力，我终于考上了中专，我很高兴，因为中专毕业包分配，这就算跳出了农门，而如果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是不包分配的。我的一个邻居也考上了重点高中，但是由于没有弄到中专的名额，就读了一中。一年后，他家的田地被县里一家机械厂占用，他被转成商品粮户口，并被招工进了机械厂。当时，全村人都认为他很幸运。
几年后，我中专毕业被分配到一家县直事业单位。有一天，同事请大家喝咖啡，咖啡厅里弥漫着浪漫情调，流淌着异国的轻音乐，我品味着咖啡的香苦，突然想起那句经典的语句：“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身份就与你有了天壤之别，因为我是农村户口，你是城市户口，我奋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
在我去洗手间时，无意中看见了当年招工进机械厂的那个同学，他在咖啡厅里当服务生。
回家后，我向家人打听那个同学的情况。家里人说，机械厂去年就倒闭了，卖给了一个浙江老板，他是商品粮户口，又没有田地种，就只有打工了。
作者简介
戢建华
十堰市作协理事，从事卫生行政执法。在《短篇小说》、《章回小说》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十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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