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与笋
古往今来,咏竹的文章不少,但绝少有提到笋的,未免总让人感到遗憾。
也许你会说,笋是一道美味的佳肴。但如果只这么想,那你就错了。
春天,当*一声春雷炸响,雨缓缓便落下来。大地由是而洇润。山或者竹林,便仿佛被雨清洗过一样,变得润泽而清新。
这时候,你如果走过一片竹林,发现地上有坼裂的痕迹,你于是便停下来。你如果肩上扛着锄头,你不敢用锄头刨开那坼裂的缝,你怕不小心会伤着你心中的某些期许。你于是蹲下来,细心地用手掰开那缝,你就会发现,那缝里果真有一棵还未露脸的笋,正用笋尖顶开土层。你于是把土重新覆盖上去,你怕过早的让它露脸,会影响了它的生长。如果是小孩,你一定会想像着那笋长高,长成一棵竹子,你便可以去爬竿。
到了第二天,那笋果然就长出来,长成一只牛角的尖状。只是那“角”尖上,还露着几片笋壳的尖叶。两天、三天,那笋越长越高。五天、六天,那笋脚的笋壳就一层层脱落,越脱落越往上,接着就露出一节节脆嫩的竹青来。接着,那竹青的竹节上露着芽的一方,就长出一根根竹枝。那竹枝一天天舒展,那竹枝上的叶也一天天舒展。十天半月以后,便长成一根翠绿的竹子了。
你没见过长得这么快的庄稼或作物,你更没见过成长得这么快的植物或树木。你难道还会觉得,那笋只是你餐桌上的一道菜肴么?
不过,这时候的竹子还嫩,你千万别去扳,一扳就裂折。
一年后,竹子就成材了,百折不弯。但这个时候的竹子仍叫“稚竹”、或嫩竹,韧性和硬度都还不够。一般三、五年内的竹子,才是很好的用材,你可以砍了竹子编篾器,也可以锯了竹筒作成各种雕件。竹子不要留在林子里的时间太长,年岁一长,就成“老竹子”了,竹子上就会落下一些伤痕、或岁月的痕迹,而且太脆。
砍竹子千万别在春、夏季节,伐木也是一样。我们这里有一句俗谚,叫“春不砍竹,夏不伐木”。据说,这季节砍下的竹子和树木,会起“粉虫”(一种蛀了竹、木以后留下一堆粉末的虫子),竹、木器具,都会遭受虫害。
其实,相对于竹子,我是更偏爱于竹笋的。倒不是竹笋可以做成美味的佳肴,而是竹笋破土而出的那一瞬,给人带来的震撼。仿佛它是以一种毫不犹豫的刚毅和果断,努力的冲破土层,去迎接春天。又以一种迫不及待的速度,努力成长为一棵竹子。而它的整个成长过程,又仿佛是一种蜕化的过程,就像蝉蜕出蝉蜕,它也蜕去笋衣(笋壳),蜕化成竹子。
当然,我也不排除笋作为菜肴,曾经被我深深地喜爱。那些年菜地里的菜,就那么几种,每天翻来复去的吃,总觉得有些乏味。于是偶尔吃一顿竹笋,便像是吃了山珍海味一样难忘。尤其是小时候那些拔笋的记忆,更是深深地烙进脑海里。
我们这儿没有竹林,也没有那种高大粗壮可成林的竹子。但一种叫不上名的小竹子却不少。许是因为太小,派不上用场,我们这儿都叫它“野竹子”。“野竹子”个小,粗不过指头,略高于人头。我们这儿的林子里、山石隙里,都长了有。有些甚至长在梯土地的坡面上。这竹子虽派不上大用场,但长出来的笋却特别好吃。也许正因为这竹子的用途不大,所以拔笋,便从来不被人干预。
每年春后的一场雨过后,这些小竹笋都从竹子下冒出来,我们便总是赶一大早,上山下地的拔竹笋。不然去晚了,笋就被别人拔了。有些梯土坡面上的笋,长进人家的庄稼地里,我们发现了,便钻进人家的地里把笋拔出来,有时候不小心,便踩了人家菜地的菜、麦子或油菜。有时候,一棵笋长在刺蓬里、或者灌木中,那笋刚长出时我们没发现,等发现了,那笋已经长高,下半截已经发硬(成竹前的老化),我们便掐着那笋的柔嫩处逢节掰了,掰下那半截鲜嫩的笋尖。于是,那下半截笋长高后,便长成一棵没了竹尾的半截竹子。
笋,味香质脆,自古被当作“菜中珍品”。当然,也不是每种笋都那么美味,比方一种麻竹(或为斑竹)的笋,吃下去就带点苦苦的味道。而一些大型的竹子,是很少让人挖了笋作菜肴的。比如楠竹,长出的笋又分冬笋和春笋。而春笋,那是要留着长成竹子的,毕竟竹子比笋的用途更大,经济效益也更高。
小时候,我村后一户人家栽了几棵楠竹。那一年,那楠竹长出笋来后,我看着那笋可爱,也馋那笋的美味,便偷偷地挖了一棵。不想被那人家发现了,后来告诉我母亲,把我狠狠地训了一顿。
据说,冬笋比春笋的味道更好,而且是长不了竹子的,便常常被竹农们挖了作菜肴,有时候吃不过来,便晾干了收贮起来,留待来年吃。早年,我们这地方娶亲、祝寿办酒筵,那干冬笋是酒桌席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足显出其珍贵来。
不过,冬笋可不好找。据说,那冬笋深埋在土层下、轻易不会被发现。只有有经验的竹农,才能根据那竹子*一轮枝叶的特征和指向,才能判断出那竹下是否有冬笋、以及冬笋生长的方向。
其实,冬笋也是竹鞭的一种嫩芽,过度的挖取,也会影响竹林的繁殖与生长。
不管竹笋如何美味,也不管竹子的用途如何广泛,我想自古以来,人们对于竹或笋的留取一定也没少纠结过。
早年,我陪了家人去附近一深山的寺庙里烧香。翻过几道岭,爬上一山腰,那寺庙隐在深山之中,人迹罕至,香火却很旺盛。那寺庙的周围,长满了竹子。正是春深季节,那竹下冒着春笋,高的、矮的、刚冒尖的、笋壳开始脱落的,都有。在寺庙外闲逛的时候,我问一寺僧:“竹笋的味道那么好,怎么不就近挖些竹笋作斋菜?”那寺僧毫不犹豫地说:“佛向往生,笋是能长成竹子的,挖掉一棵竹笋,便是扼杀一棵竹子。”那寺僧也不说佛语,便用俗家话跟我说。我听了就点点头,然后下山了。
那年,我栽了一丛竹子。一年、两年,看着竹笋冒出来,总希望它能快点长成竹子。后来,那竹子越长越茂盛。那年春天,当竹笋再冒出来时,我就想挖一棵作菜肴。我抡了锄头,来到竹园。可当我抡起锄头对着一棵竹笋就要开挖时,却忽然想起那寺僧的话。于是锄头就轻轻地落下来,落在竹笋的一边。我倚着锄柄,开始发呆。一老者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见了我问:“想什么呢?”
我回过头,笑笑,却没有说话。老者看看我,又看看我锄头下的那棵竹笋,忽然就笑起来,对我说:“我猜你一定是在犹豫,该不该挖掉那棵竹笋。”
我抬起头,看着他。老者便哈哈大笑了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接着,他便侃侃而谈起来,说:“这事要是搁在佛家,那就简单了,肯定得留下的,可今日搁在你之间,你我俗家,便存于一念,介于抑欲、纵欲之间了。”
听了他这番话,我好奇地看着他,问:“这话怎讲?”
他说:“纵了欲,你就挖掉那棵竹笋,满足嗜欲、食欲,一饱口福;抑了欲,你就留下那棵竹笋,成全一棵竹子。”
我笑笑,说:“你这比佛家语更深奥了。”我想,如果俗即欲念,那你我凡俗,又怎能把俗与不俗拎得分明。
他笑笑,就走了,临走时告诉我,他之前是这儿的一位老教师,早年曾在这一带教过书的。但我却不认得他。
听了他那一番笋与竹的高论,我却变得更犹豫了。我想我是挖掉那棵笋呢,还是该留下它。后来是挖掉了还是留下,我至今仍没有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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